口 罩 时 代 —— 他 想 看 看 她 的 嘴
说的是一把插在石头里的剑，
每个试图拔出它的人都会变成石头。
……
有个叫亚瑟的【男生】，
听了【石中剑】的传说，觉得不错。
他想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把自己变成石头，
石头比人久。
他写遗嘱，声明把所有财产——两只圆珠笔和几条短裤——留给自己的下铺。
下铺是他朋友，喜欢把手指伸进头发里挠头上的肿瘤。
下铺问亚瑟，既然你要变成石头，在那之前，有没什么事想做。
亚瑟说有，
——我想知道【女生】的嘴长什么样。
……
下铺曾在学校角落找到一本书，
是【旧时代】的遗留物，
书里提到旧时的生活。
——据说以前的人都不穿口罩，
偷偷读过后，
下铺对亚瑟说，
——所有人都光着脸在街上走，嘴巴就这么露在外头。
很难想象那种暴露的生活，
但亚瑟也听说，在比以前更久远的时候，人们甚至不穿衣裤。
……
查寝的老师发现了下铺偷藏的书，
【旧时代】的东西属于禁物，有很高的辐射指数，捡到后不能私自保留，违者砍手。
亚瑟说书是我藏的，不是我下铺，你砍我手。
老师砍掉亚瑟的手，
截面的血像沥青的石油，
止住后渗出混有脂肪的细胞液，让人想到凝结的琥珀。
下铺看着亚瑟的断手，把指头伸进头发里，使劲抠头上的肿瘤。
……
——我会帮你看到【女生】的嘴。
得知亚瑟的愿望后，
下铺如此承诺。
……
【女生】摘掉口罩，只在吃喝的时候。
但和【男生食堂】一样，【女生食堂】门口也布置了用来测量性别的X光门，和全自动机枪，
只有【女生】能进【女生食堂】，
这件事上没法伪装。
……
只是偶尔，亚瑟会想，也许【女生】的嘴和【男生】的一样。
但更多时候，他思考，为什么【女生】发出的声音和自己的不同，
他相信，声音就是风吹过形状不同的孔洞。
……
起初，
下铺写了告示，
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诚心结交愿意交换脸部照片的【女生】朋友
告示承诺，提交裸脸照片的【女生】将得到同样取下口罩的【男生】脸部照片。
下铺拍了自己的脸，
他们在告示上标注的收件地址等了很久，
没有【女生】来，
一直没有，
等到下铺的头上长出新的肿瘤。
日出日落，
亚瑟说再等下去我的十八岁生日就要过了。
下铺说那就不要变成石头。
亚瑟说不。
……
之后的体育课，
下铺帮亚瑟问一个留在教室的【女生】，能不能露嘴给亚瑟瞧瞧。
【女生】问为什么。
亚瑟觉得这很难解释清楚。
所以下铺帮亚瑟说，我这个朋友要把自己变成石头，在那之前，想知道【女生】的嘴长什么样。我有三只圆珠笔，全送给你，只要你把口罩脱下来。
【女生】想了想，说你们这些臭虫真是无聊，你朋友反正要死，看不看我的嘴又有什么差别。
下铺听了很难过，说我朋友不是要死，是要变成石头。
说完比出大拇指，从下而上用点赞的手势刺穿了【女生】的下巴，
拇指的尖尖从【女生】的天灵盖冒了出来。
【女生】当场失去呼吸，
教室里没有别人，
下铺试图解开【女生】脸上的口罩，
可口罩上有密码，
44位，
不知多少组合跟变化，
下铺实在不是个数学家。
讲台上有撬棍，也有酒精灯。
下铺试了很多方法，
包括像拧毛巾那样使劲扭转头上的肿瘤，把肿瘤和头皮接合的皮肤拧出螺纹状的褶皱，让肿瘤中的酸液从表皮毛孔中滴滴渗出，全部落到口罩上都没有腐蚀效果。
——这口罩什么做的……
下铺绞尽脑汁弄了很久，
直到体育课即将结束，其他同学回到教室。
亚瑟把下铺拉走了。
……
——只剩一个办法。
亚瑟18岁生日的早上，下铺用袜子绑紧两边的膝盖，
然后拿起相机，冲向早餐时间的【女生食堂】，两边的膝盖被食堂门口的全自动机枪打成用钢筋捣过无数遍的淤泥状。
——根本靠近不了。
下铺爬回寝室，身后拖行的血迹像在字帖上乱画的毛笔尾巴。
——够了，
亚瑟说，
——你不欠我。
他在心里为自己唱生日歌，唱到第三个生日快乐，他停下，准备一个人走。
下铺却爬到亚瑟的背上，说你带上我，我还有用。
亚瑟想甩掉他，
但还是背着了。
……
他们搭公交去了有【石中剑】的地方。
一片阳光照射不到的森林，
树木很多，要走很久，每个人都会迷路。
血从下铺膝盖的截面持续涌出，顺着亚瑟的脚步，像在绘制迷宫地图。
好几次，亚瑟发现他走错了，地上的血迹显示出这条路他刚才走过。
下铺说幸好我的腿断了，不然头上的肿瘤要疼死我。
……
他们找到了【石中剑】，
拔剑前，亚瑟把下铺放在不远的树根旁边。
他很想跟下铺说点什么，
可他发现，当要告别，他有一千句话想说，但每句都不同，说一句，就要放弃剩下的九百九十九。
而即使那一千句，也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在翻译心情这件事上，语言从来就不管用。
……
下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被机枪打断的小腿，扔回旋镖那样往剑柄上丢，砸到剑柄的小腿立刻变成了石头。
从下铺的角度，能看到【石中剑】的剑身上写了个字——
【是】
剑身上写着一个【是】字。
而剑尖扎在石头中。
亚瑟要去碰剑柄，下铺说等等，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下铺爬到【石中剑】旁边，用食指从膝盖截面上蘸血，在剑身的【是】前面加了个【不】字，然后伸手握住剑柄，【石中剑】被下铺从石缝中拔出，
下铺没有变成石头。
亚瑟也懂了，握住剑柄的人是主语，这把剑叫【是】，剑尖接触的部分是【石头】，所以【握住剑柄的人】【是】【石头】，
把【是】改成【不是】的下铺，让情况变成了【握住剑柄的人】【不是】【石头】，故能将剑拔出。
下铺拿着剑，说我们走，回学校，我把【不是】的【不】擦掉，用这把剑刺一个【女生】，看看会发生什么。
……
下铺没有撑到回学校的时候，
双腿失血过多，
头上的肿瘤也颗颗脱落，
他趴在亚瑟背上，仍然记得答应亚瑟的承诺。
沿着来时的血迹，亚瑟走出森林。
他背着下铺，站在森林边缘，
再往前走，是车站和马路，
天色渐晚，夕阳被城镇远方的楼影淹没，过半个钟头，能看到万家灯火。
有风吹过，
下铺用最后的力气抹掉剑身上的【不】字，握住剑柄，将剑尖刺入吹过的风，
【下铺】【是】【风】
亚瑟觉得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只剩衣服，石中剑掉在地上。
风很柔，吹过亚瑟的耳朵，
然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叶相互连接，顺着风的轨迹，像枯色的丝绸。
……
风转身返回了森林中。
亚瑟没有想错，声音就是风穿过形状不同的孔洞。
风将自己分成几股，以不同的速度同时穿过树林中枯朽的树洞和叶缝，制造出类似元音辅音的音符。
——在，这，等，我。
风说的很慢，但也很清楚。
——你变成了风。
亚瑟说。
——我，就，是，风。
风用力穿过那些形状复杂的树洞。
风说亚瑟，你也可以是风，只要把【石中剑】拿起来，然后我朝剑尖吹过。风很自由。
亚瑟说我想当的是石头，从一开始就说了。石头有很多形状，每一块都可以不同。但风只有一种。
风沉默了一会，走了。
……
风顺着来时的路，往校园的方向吹拂。
晚餐途中，
风吹进【女生食堂】，从所有【女生】露出的嘴上掠过。
……
风回到森林，
发现亚瑟已经把自己变成了石头——他实在不习惯跟人告别，就算什么都不说，那种沉默也让人难过——石头在原地等候。
风穿过树洞，用拼凑的声音向变成石头的亚瑟描绘它看到了什么。
它说它知道为什么大家要穿口罩了，
因为【女生】的嘴和我们的不同。
风用落叶拼出一副奇怪的形状，一个【一】字形的开口。
它说【女生】的嘴是横着的，只有两瓣，并且——
嘴里长着两排白色的骨头，进食途中，会用口里的骨头把食物碾成泥末，
非常恐怖。
风向石头解释它的所见之物，并推测说，或许所有【女生】都在【旧时代】的浩劫里变异成了【一】字嘴的怪物，辐射什么的，她们不正常，有哪里错了。
风努力向石头描述，吹的很猛。
石头看着风，
风往上卷起落叶的弧度让石头想到下铺用来抠肿瘤的手。
石头笑了一下，
不过风不懂。
评论(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