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小理

躲马桶里等星星

索多玛食女症——金属帮与游乐场


1.


路西法跑。


每蹬一次脚都仿佛要把重力从腿上甩掉。


子弹打着气旋擦过耳边。


路西法跑。


锈蚀的钢管头拖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路西法朝子弹跑。


他迎着子弹疯狂的跑。


像一道数学题,甲乙从AB相向而行。


路西法是甲,从A到B。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种事有诀窍。


简而言之——


要迎着子弹跑。


这样才不会被打到。


子弹其实相当胆小,它们不敢冲进那些敞开的怀抱。


路西法跑。


他跑向朝他射击的人。


他挥舞钢管,呈九十度弯曲的锋利管口仿佛一只西瓜勺,荡着弧线把对方脸部的肌肉骨头横着挖走一道。


对方来不及惨叫就被另一个抡着水泥头钢筋的瘦子一锤击扁。


咕砰。


不是这个声音,但是类似。


……


——你很金属。


战斗结束,水泥头钢筋评价路西法说。


整场战斗,只有他与路西法迎面朝枪口进发。


——你是什么。


——路西法。


——我是小食,食指的食。


他张手给路西法看,小食没有食指,两边都没。


他踢了脚钢筋水泥头,借力将其扛上肩膀。


——记好我的名字,我迟早会统治整个金属帮。


小食这样宣告。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讲?


——这是我的志向。


——你的志向。


——你没有吗。


——什么。


——志向。


——我不知道。


——那你为了什么那么敢冲?


——一定要为了什么吗?


……


小食是典型的【金属帮】


细腰,佝偻,鸟窝头,黑眼线,瘦长手,


树枝腿,皮裤,黑T,V领,锁骨凸出,所有布料都绷在身上。


肩膀两边缝满乌鸦羽毛,如两簇黑黢茂密的丛草。


这是金属帮核心帮众的统一扮相。


视觉辨识极强。


他们群聚在【钢铁山】山脚,所经之处,鸦群过境,百魔夜行。


……


刚才的战斗是【公园】的日常。


【金属帮】与【游乐场】对工厂投放的肉女补给进行争抢。


路西法是金属帮。


尽管他很少参与群聚,也不穿他们的服装。


但他是金属帮。


这没得选择。


你待在一块地方,就得按照这块地方的条框。


城市外围的【公园】有三股势力,所有公园人都不得不隶属其一。


按照地域——


住钢铁山附近的就是【金属帮】


住游乐场附近的就是【游乐场】


住在【塔群】里的呢,就是“那一大坨住在塔群里的人”。


可见公园人在取名上没什么造诣。


城市人承认这种分法。


肉女工厂在对公园进行肉女投放时也是按照三块区域进行供给。


不过供给量向来很少,而且会故意投放在两两交界的地方。


所以才会相互争抢。


……


斗争是好的。


带来掠夺和死伤。


掠夺获得资源,死伤减少分母。


或许正因如此,三块区域的统治者才默许甚至煽动手下进行争抢。


金属帮的五代目,游乐场的弥赛雅,以及塔群中的塔姬。


三分公园的统治者里只有塔姬没人见过。


据传他统领塔群,或者说,统领“那一大坨住在塔群里的人”。


与会计楼的娼一样,他使用女字旁。



2.


金属帮不用枪。


因为枪不金属。


枪杀不是一种金属的战斗方式。


金属帮鼓励帮众过一种金属的生活。


比如把铁片埋进皮肤,他们认为这很金属。


路西法栖身的紫行者——那辆落在钢铁山山脚的车壳,是金属帮成员的标准住宅。


所以就算不想,他也得是一名金属帮。


钢铁山的金属帮。


……


围绕城市的废弃环带被叫做公园,


而钢铁山在公园西面。


由废弃钢铁堆成。


站在山脚,不到正午见不到太阳。


它是一只从地面鼓起的溃烂铁瘤,终年弥散着锈臭,一遇阴雨就挤出其中浑浊起泡的恶脓。


围绕钢铁山的是数不尽的车壳。


什么牌子都有,星罗棋布。


车壳均被施以简陋的改造,成为勉强住人的帐篷。


钢铁山巍然而立,密集的车壳环绕山脚,犹如匍匐的朝圣者,车头全都向着钢铁山的方向。


金属帮的五代目就住在钢铁山上。


……


五代目就是金属帮第五代头目。


他的事一言难尽。


如果一定要讲,就是某天,他上了钢铁山后,再没下来。


……


路西法的发病频率低于均值。


意思是,不用参与频繁的肉女争抢。


他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这不能称为幸运。


一旦放空,人很容易发现其实没什么事情属于自己。


就算把什么写在纸上,吞进肚子,它也不会是你的。


如今的紫行者里只剩路西法。


他把钢管放在锈躺过的地方。


钢管是他的武器。


金属帮认为一切需要近接作战的武器都很金属。


符合美学,推荐使用。


这是根与众不同的钢管——


它伤害过很多人但至今都没被打断。


路西法非常希望它断。


非常。


当你对某件事物产生一种毁灭预期却始终没能实现时,会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


他躺在紫行者里看天窗。


长时间待在狭小的空间,唯一不让腰部劳损的方式就是平躺。


他躺着,直到方形天窗的一角被一对缝满鸦羽的肩膀遮挡。


那人屈起枯瘦的手指敲打天窗。


咚咚。


——喂!


声音隔着污兮兮的玻璃。


路西法认出他来。


——你是昨天那个……那个有志向的。


——我是小食!


顶着脏到打结的杂草乱发,小食摊开手掌,八根指头。


——你住这里啊(小食的脸扭向另一边,路西法没有跟随他的视线)我们很近诶,看到那边那辆施耐德吗,我家。


小食手脚并用,爬上紫行者。


细瘦的双腿在黑色皮裤的包裹下显出一种犹如节肢动物的异态。


小食手脚很长,四肢着地时让人产生蜘蛛的印象。


与昨天一样,他打扮的非常金属帮。


——十一点了。


公园人没有电话也没有手表,但他们总有办法知道时间。


十一点的意思就是还有六十分钟到十二点。


——我去抢今天的供给,你,一起?


——不了。


——来嘛,金属帮。


小食整个人趴在车壳顶上,脸贴着天窗,过长的双腿一路挂下来,垂过引擎盖。


——我只是刚好住在钢铁山边上。


——别找借口了,你金属一点好不好。


小食开始急躁的拍打车顶。


砰砰。


砰砰。


——你可是要成为副手协助我统治金属帮的人诶。


——?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路西法直到刚才还在思考钢管的事情。


那只钢管放在锈躺过的地方。


——你知道伊甸在哪吗?


——啥?


——算了。


路西法瞅了眼钢管,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把它打断。



3.


钢铁山与游乐场有许多交界的地方。


正午十二点,


肉女工厂会在这些地方进行肉女投放。


这些用于投放的区域全部都有特定的称谓,类似黑话。


比如有人说今天春城那边抢的很凶,水沟那里死了多少,还有假山,狗尾,雕像,花店……


大概有九十九个地方。


说九十九是因为一百太多,而九十八听起来又有点少。


……


小食这次选择的地方是“雕像”。


雕像的地形利于拒绝使用远程武器的金属帮——


掩体遍布。


主要是石料堆,城市里的一些工厂把这些石料扔在城市外环的这块地方。


没人在乎理由。


当然,“雕像”其实并没有雕像。


只是公园人习惯用这个称呼。


……


逶迤延绵的石料山脉旁废弃着许多电话亭状的独栋厕所。


小食卸下铁质厕门,跳起来踩弯中线,用力对折——


简易双层盾就做好了。


另一手则拖着路西法昨天见过的钢筋水泥头。


钢筋为柄,水泥为头,一件不拘一格的锤形兵器。


厚重的水泥头与小食薄长的身形对比鲜明。


两人盯着立在“雕像”中央的计时器。


十一点半。


小食打了个喷嚏。


他整理两肩的羽毛。


——这个必须理顺了,不然等会打起来挠得耳朵痒。


……


没多久。


从钢铁山的方向来了四十几个金属帮。


其中大半与小食扮的一样。


剩下的估计和路西法差不多,只是刚好住在钢铁山附近而已。


有几个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动作僵硬,

完全不能成为战力。


十一点四十五,游乐场那边也有了动静——


能隐约在石料的缝隙中窥见红披肩们来往的身影。


双方陆续就位。


有经验的光是听响就能知道两方的大致数量。


小食对路西法竖起两根手指。


意思是人数相当。


大家分散在各自选好的掩体后面,等待计时器上的时间变成十二点。


……


十二点来了。


路西法望天。


静。


远方城区的噪音。


静。


头顶没有飞行器熟悉的嗡鸣。


十二点了已经……


【邮递员】却没有出现。


灾难的预感通常具有传染性,一个人,一些人,然后全部人。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迷惘,仿佛唱错了生命中的某个音符,不得不在突然的沉默使劲回想。


他们站起来,不顾暴露的风险,眯着眼睛不安的确认“雕像”中央计时器上的时间。


没有看错。


十二,两个点,零,零。


后一个零一秒一闪。


零,


零,


零,


它闪了五十九下。


每个人都数到五十九,不论金属帮还是游乐场。


仿佛在为时间送葬。


场面庄严肃穆,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慌。


六十。


路西法数。


他是当场唯一一个在心里数到六十的人。


零猛然变得瘦削。


1。


十二,两个点,零,一。


十二点零一。


有人哀嚎。


——迟到了。


载有餐箱的飞行器【邮递员】居然迟到了。


准时了上百年的肉女投放,头一次出现迟到的状况。


……


人们普遍拥有一种逻辑,认为一切都将继续下去。


A后面是B,B后面是C,一直到Z,然后循环,


无数个世纪。



4.


依然是那个瞬间。


可以说,千百年中——或许没有那么久远——但对公园人的认知而言就等同于百年千年。


正午十二点,太阳最高的时刻,【邮递员】在螺旋桨轻巧的嗡鸣中平稳降临,带来装有女肉的餐箱。


这无可驳辩。


就像太阳一定会转到天空的那个点。


……


对于计时器的迷惘仅仅坚持了一百二十秒。


十二点零二。


不安以动作的形式得到解放。


一段简短且意义不明的呐喊后,金属帮们翻过掩体冲向对面的游乐场。


两肩的黑羽在战吼的音波中震颤。


小食冲在最前。


交替跑动的腿呈现出滑稽的O形,外八严重,看起来像个拉长版的“Ω”。


重心左摇右摆,速度却快的异常。


多年以后,这种企鹅式跑法成为传说,公园人大字典中,如果翻到“企鹅跑法”这一项,会看到后边写着详见词条“金属帮第六代目生平”。


总之,这个时期的小食已经很快了。


快到他口里的“啊——”被横风刮得断断续续。


啊,啊,啊啊,啊。


……


不管怎样。


少些对手总是好的。


少些同伴也没差。


……


金属帮的敌对方之一,游乐场。


正如金属帮倚靠钢铁山,游乐场们住在游乐场。


游乐场大致在公园的右下,东南方。


钢铁山是真的钢铁山,游乐场也不是假的游乐场。


据称索多玛曾在无与伦比的进步中流行过以下风潮——


摩天轮,碰碰车,旋转杯,卡丁赛道。


只是这笔极其短暂,可能不到一行,更加先进的刺激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将其淹没。


过时的游乐场剩在索多玛外围的一角,风摇雨潺,等待遗忘。


……


一个叫弥赛雅的人在游乐场里的【鬼屋】顿悟,创立了组织【游乐场】


他显然不擅起名,或者是真的很爱这块地方。


弥赛雅对信徒们声称自己具有唤雷的力量。


事实是他确实唤过。


金属帮的权柄已经轮至第五代目。


弥赛雅却还是当初的弥撒雅,这里的当初指的是灵魂。


随便叫什么吧,如果你相信有这玩意。


每当弥赛雅认为自己的身体行将死亡,便在信徒中指定一名健康的肉体,带他进入【鬼屋】完成灵魂转渡。


……


金属帮一致裹黑。


黑色代表阴影——巍峨的钢铁山能遮挡太阳。


游乐场一律披红。


红色象征血液——弥赛雅的灵魂能在所有信徒的体内流淌。


不管怎样,金属帮与游乐场。


他们斗争。


一种重复枯燥又不得不持续下去的日常。


……


相互厮杀的过程短暂且毫无美感。


大部分的情况可以用巧合来形容——


一个笨拙的动作恰好击中趔趄的对方。


绝不意味着你比他强。


通常一场四十对四十的战斗三分钟内就能揭晓。


好比小学生的连线题,每个人都在寻找与自己相连的目标。


他们冲向对方,朝对方挥动手上的武器。


有幸的话,你的武器比对方先到——他起手偏慢的原因可能是他腋下有点痒。


你赢了。


但你有很大几率在用力挥舞的时候扭到了腰。


于是接下来的整整一周你都没法好好睡觉。


意思是,这种战斗没有刀光剑影招式交错。


就像把两堆保龄球瓶扔到一起。


大家都很笨拙。


……


十二点零五战斗就结束了。


路西法清楚的知道时间是因为【邮递员】刚好迟到了五分钟。


迟来的它带着餐箱。


原有的机械吊臂断了两条。


仅剩的那条摇摇晃晃的勾着餐箱。


这是【邮递员】头一回迟到。


餐箱中的内容似乎比往常重上不少。


【邮递员】的机身在空中朝勾有餐箱的那边倾斜。


它试图像往常一样恢复平衡,让吊臂对准投放点缓缓下降。


然而仅剩的勾锁也断了。


餐箱从半空直接砸到地上,扬起一圈灰雾。


幸存的金属帮们跑向餐箱。


没人思考【邮递员】的吊臂为什么断掉。


赢得战斗的人获得奖赏。


在那个时刻没什么比这更加重要。


……


餐箱被摩肩接踵的乌鸦羽毛团团围住。


密麻的像一圈围着篝火跳舞时印在墙上的瘦长人影。


路西法在冲锋的过程中踩到石头,崴伤了脚,他拄着钢管站在稍远的地方。


……


然后那家伙出现了。


依照顺序,路西法听见咒骂→惨叫→惊呼。


以餐箱为圆心,围得死死的人群焰火般朝外四散。


路西法看到一个金属帮捂着脖子死在餐箱旁,喉咙像漏了水的消防龙头,怎么也关不上。


有什么站在餐箱顶部,手里捏着组成喉结的软骨,他把软骨扔在地上。


路西法看他——


他既不像金属帮也不像游乐场,与一般的城市人又有哪里不一样。


全包式紧身衣,胶皮质地,太阳下泛着光。


奇怪的腰臀比。


胸前鼓囊——


路西法想那大概是植入了某种装甲用来从正面保护心脏。



5.


那人的手很不一样。


指节末端有金属的光。


小巧的勾刃从十指指肚中弹出。


仿若鹰爪。


他的攻击方式是抓。


急迫的抓,似乎这样才不至于坠下。


……


接连的意外让幸存的金属帮们陷入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慌——


用来装肉的餐箱里居然钻出一个完整的人。


这不是重点。


他们在意的是餐箱——


里边的女肉是否完好。


部分在场的金属帮已临发病边缘。


必须在今天食到。


……


——我说,你让一下好不好。


小食扔掉左手的厕门盾,中指指向胶衣脚下,枯瘦的腕骨异常突出,干裂的唇角凝着黑色的血痂。


——你踩到我们的药了。


他说。


舔着嘴角。


舌尖掀开痂壳,挤进尚未痊愈的创口,探索柔嫩的新肉。


胶衣顺着小食的手指低头,似乎懂了。


他撤步,让出餐箱,金属帮们又聚拢了。


……


路西法望着胶衣离开人群。


后者对围绕餐箱的斗争没有兴趣,简短的助跑,小腿发力,轻巧的跃上某处堆得较高的石料,在顶点蹲好,像猫。


胶衣试图鸟瞰这块地方。


从左到右,再回到左。


——喂。


发现路西法在看他,胶衣朝路西法搭话。


口型与声音一致。


所以,是他的声音。


——喂!


他朝路西法喊了第二遍。


胶衣的嗓音有些异妙,像路西法听过一种鸟。


什么鸟呢。


路西法说不好。


——这里最高的大厦在哪?


鸟问路西法。


穿胶衣的鸟。


——这里没有大厦。


——那山呢。


——很多啊。


——我问最高的。


——你上不去的。


——你先告诉我在哪。


……


公园里最高的山是钢铁山。


只有金属帮的头目有资格上那。


况且就算上去了也不能获得期望中的清晰全景,公园区域向来视野不佳,不论晴朗还是阴雨,霾都很大。


胶衣从石料顶端朝路西法一跃而下。


这节距离少说也有十米了。


从皮肤的洁净程度判断,胶衣显然不是公园人。


也不像城市人,城市人很少用那样直白的方式盯着路西法。


当你看一个人时候,你就是在看他。


道理很简单,很少人做到。


……


路西法观察到对方的脸框由许多弧线构成。


轮廓柔和,容易淡化杀意。


这与他指尖勾刃上未干的血迹相互杂糅,形成一种矛盾。


有些矛盾无需调和。


光是存在就有一种吸引力。


这是其中之一。


……


——你为什么不去?


胶衣的话题指向围在餐箱旁狼吞虎咽的金属帮。


——我脚崴了。


——不吃不是会死吗?


——今天不会。


金属帮的行为似乎让胶衣得到了一条废话般的结论。


——结果还是索多玛……


……


路西法屈起指头,敲击胶衣胸口的半球形装甲。


完全没有触碰硬物的实感。


——这算什么材质?


——胶。


——不是,我说里面的。


路西法将手掌覆盖上去,用力捏了几下。


缓冲装置?


可在胸前安装缓冲装置有什么意义……


对方也学着路西法的动作,伸手抓住自己胸前另一边的半球装甲。


并以与路西法相同的频率捏了起来。


——很好玩吗,这样。


——不知道。


——那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捏这个地方?


——我们?


——你有吃的吗?


话题又转了。


胶衣揉了揉腹部,腰侧的线条也是曲的。


似乎全身上下都在设计时使用了弧形。


——给我吃的。


一个简单的要求。


……


路西法的紫行者里装着数不清的胶囊营养。


公园人常说索多玛是块好地方。


因为自拉斐尔统治以来,没有一个人索多玛人是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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