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小理

躲马桶里等星星

索多玛食女症——锈的一天



1


他们说索多玛是一座岛,


岛上有门很大的炮,


如果索多玛人愿意,那门炮能打中世界上任何一块地方。


——任何一块地方?


人们问兔脚。


兔脚拿出一个固定在斜轴上的球体,


上面布满密麻的曲线与色块。


——你们能指到的地方,他们都能打到。


——这是什么。


——世界。


……


兔脚是少数能驶过死海之雾的船主。


他有船,


索多玛人给的,


没有帆,


靠某种无法解释的动力前进。


——逆风也行?


——逆风也行。


兔脚说索多玛人获得了失落的科技。


他们的建筑是长方形,


高耸入云,连接天地,


他们靠铁制的盒子出行。


用扁平小巧的工具传递意念和话语。


他们把星星摘到房里。


——但那其实不是星星,是一种被称作电的法力。


——电?


——是的,陛下,电。


索多玛没有黑夜,那里永远都是光明。


……


兔脚和索多玛人做生意。


做女人的生意。


每年5月,他带走国里的童女,100个,有时更多,她们乘上没有帆的船,离开港口,穿过死海之雾。


兔脚6月回来,一个人,满载与一百人等重的黄金。


——你从未带回过一个索多玛人。


——他们无法离开索多玛,陛下。


——为什么?


——他们称之为代价A。


……


同样的交易持续了六年。


第七年,


5月,兔脚按时带走国里的童女,仍是100人,乘上没有帆的船。


——之前送去的孩子怎么样了。


终于,国王问了。


——很好。


兔脚回答。


——告诉我实话。


国王盯住他。


沉默,


兔脚咬了咬嘴巴。


——索多玛人,


他顿了顿,


——索多玛人吃她们。


——……


——……


——为什么。


——他们说是代价B。​​​​



2


初,


索多玛人跪下,向那人渴求发达。


那人说,这样不好。


索多玛人就匐到地上,说但我们渴求发达。


那人便说,你们若执意,我必使你和你的子民、妻子、儿女,并你一切所有的不能走出索多玛,直到时间将你们除尽。


索多玛人仍匐在地上,说但我们渴求发达。


那人又说,既如此,我必叫疫病住在你们当中,你们的头要变铜,脚要变铁,手臂不能曲弯,你们必食女人才能减缓。


索多玛人仍匐在地上,说但我们渴求发达。


那人便发烈怒,遣天使降大灾于索多玛。


至此,索多玛发达。



3.


食物盯着路西法,


路西法也盯着它。


四目交汇。


食物的眼睛动了一下。


……


这是路西法第一次见到【肉女】,


不是经过切割处理的产品,


而是有脸,腹,四肢,脏器的完整肉女。


两条腿间空空荡荡,胸前垂下两坨脂肪,周身的毛发尽数除去。


路西法潜入的是【肉女工厂】中众多的切割区之一,


厂房里并列着数十条狭长的流水线。


作为食物的肉女们排列整齐,用五钉钩固定在金属制作的移动架上。


依照列队的顺序,移动架有条不紊的推进,钉钩下的肉女依次朝前位移,负责激光切割的机械臂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轨迹,将肉女四肢新生的粉色肉块切割剥离。


所有肉女的四肢都经过剥皮处理。


注入凝固剂的原因,红黄相间的肉块看起来非常僵硬。


只有偶尔蠕动的腹部让路西法明白——


这些肉女还在呼吸。


它们是新鲜的。


……


路西法从未见过【肉女】的原型。


尽管吃过许多——


有时烹饪,有时则来不及。


但那都是经过出厂处理的块状物体。


他从未想过【肉女】的构造竟如此类似自己。


有四肢,有眼睛,


你看它时它也会看你。


尽管猪狗也有四肢与眼睛,


但路西法直觉,肉女与猪狗不是一种东西。


……


他小心的接近流水线,在队伍末尾抓住距离激光切割最远的那只肉女。


用随身的小型电锯锯下肉女的右腿。


骨屑纷飞。


他关掉电锯,取下被血水覆盖的护目镜,抹一把口鼻,捧起断腿掂了会。


十几斤。


按照自己的发病周期,撑一个月不成问题。


他重新启动电锯,将那条右腿依膝盖、小腿及大腿中央切成四截,塞进防水包里。


离开工厂前,路西法抬头,发现被锯掉右腿的肉女正茫然的望着自己。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东西。



4.


——我想去城市看【母箱】


锈对路西法讲。


老早以前的事了,那会路西法还没得到上面那个绝佳的机会潜入肉女工厂。


他们当时的栖身地是一辆城市产的紫色迈龙。


锈管它叫紫行者。


发现紫行者的时候它只剩一副车壳,


静静落在【公园】一角。


壳里躺了个【公园人】——


食女症晚期,已经硬了,裂纹爬满全身。


他们清理了公园人——敲碎了。


碎块堆成小山,看起来比他们以为的矮。


两人盯了会,找了张布给碎块盖上。


后来下雹子,那块布就被拿来挡风了。


两人改造了紫行者的车壳,将它变成勉强能够住人的帐篷。


再后来,


锈病重了,


浑身僵直,手肘和膝盖不能曲弯,裂纹从关节处朝外延展,结块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唰唰崩落,如年久开裂的灰墙。


路西法抢不到供给两个人的肉女分量。


他们挤躺在车座残骸与沙发碎片拼成的床上,透过紫行者的天窗。


当云完全覆盖方形的天空,锈说了这句话。


——我们去城市看【母箱】吧。


锈觉得路西法可能背不动他,要路西法把他腰部以下敲碎,减轻一半重量。


还要手吗,路西法问他。


锈动了下,手不听话,


——不要了吧。


从锈身上落下的碎块也成了小山。


路西法把没有四肢的锈装进大包,背在身后,只露一个头。


他们沿着公园走,


日升日落,钢铁山,游乐场,塔群,最后是城区——


城市人的领地,流动着密度不同的空气,风通过楼厦的缝隙,切断天上的云。


——如果看到被砍成两半的云,就到城区了。


这很滑稽,


【城市】与【公园】没有明显的界限。


没人拿红笔在索多玛的地图上画一个圈,说圈外边的就是公园。


但路西法走在城市的街,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出他来自公园。


……


路西法和背上的锈,背靠背,头靠头,像只从腰部生出两个身体的怪物。


——他们在看我。


锈说,


那些城市人在看我。


——你也看他们。


路西法试过。


城区的居民都是藏着看人的,在你不看他们的时候偷偷看你,如果你看他们的眼睛,他们一定回避。


两个月前路西法打算抢劫某个城市人的市民证,利用市民证领取份额固定的肉女,结果城市人不知用什么手法把他电晕。


醒来时身上全是钝伤,裤子没了,右手小指直到现在都是“7”形,指节前端成了紫色,指盖松动,随便一扯就会脱落。


……


城区的楼房普遍偏高,但不像公园的塔群那样看起来一吹就倒。


全部都是玻璃外墙。


每栋楼的玻璃外墙都映着其他楼栋的玻璃外墙,


重复的景致在玻璃与玻璃间来回折射。


镜子迷宫。


一种无法停止的循环,


插入再多霓虹,点亮再多灯火,也不能将其打断。


……


——那是什么。


车来攘往的街口,路西法扭头,看锈面对的方向。


夜空中闪耀的彩色霓虹。


——索。


——索什么。


——索多。


——索多玛?


——对,索多玛。


霓虹招牌依字而亮。


——索多玛什么。


——殡。


——兵站?


——殡仪馆,索多玛殡仪馆,你看不到吗,那么大。


——大吗……


锈已经看不清了。


——殡仪馆的招牌,当然要大。


那是为能寿终正寝接受火化的索多玛城市人准备的。


路西法说要是那个叫拉斐尔死了肯定送到这种地方,躺在黄金铺成的棺材里,身边围满白花。


锈不同意,说要是拉斐尔能自己决定,肯定和他一样选择死在【母箱】边上。


——难道你没有吗,想要回家的渴望。


——……


路西法没有。


他确实没有。


比起在死前回归【母箱】,他更想看看【母箱】是怎样把人一个一个生出来的。


母箱是索多玛人生命的起点,每个索多玛人都来自母箱。


母箱被放在一个叫做伊甸的地方。


伊甸伊甸……


路西法对着公交站牌看了半天。


——没有伊甸。


又看一遍,还是不行。


他转身,让背后的锈面向站牌,


——你看,没有伊甸。


——……


好长一段时间锈都保持沉默。


在轧过路面的轮胎与发动机的嘈杂中,路西法听到他嗯了一下。


——你快死了。


路西法说。


他问锈,有没什么话想要留下。


路西法听过很多人死前的话,可惜没有一句能触动他。


路西法一直觉得自己在等一句话。


他相信在索多玛的什么地方,什么人的嘴里,一定存在一句话,一说出来就能改变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改成什么,反正在等这么句话。


他有预感自己永远也等不到它。


……


车进站。


候车的城市人陆续上车,他们偶尔瞟眼路西法,但脚步不会停下。


夜晚的街被人造光照得如同白昼。


路西法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他离开主干道,往偏僻的巷子走。


背着锈,漫无目的,一道一道裂缝,一个一个路口,直到锈的头从脖子上折落。


锈死前什么都没说。


路西法在一条堆着许多废旧配电盒的巷子里放下僵硬的锈。


然后背对城市,往公园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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