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近来李员外烦心事多。
看星星是其一,姑娘不听话是其二。
当然还有其三其四其五。
生孩子是个怪事,
李员外老婆临盆前,府上请了一群产婆,所有门开了缝,有个产婆说,老爷您不能留屋里头。
李员外就到外头,急,踱步,来回走。
那会李员外已经混出头了,有了府。
占卜婆呢,还在街上乞讨。
李员外看到她,亲自跑过去赏了,问占卜婆,想讨个好彩头,还暗示如果回答的足够吉祥,再赏。
问什么呢,一下子也想不清楚,挺模糊,反正希望孩子好吧,所以就问这孩子好不好。
结果占卜婆说她好不行,得你好,你好了她才能好。
那会李员外正在事业巅峰期,开始听惯奉承话,并迅速忘记了自己的来历。
这占卜婆的回答让他有点不舒服,但也说不出,于是转身就走。
孩子生下来,湿乎皱巴的一坨,看了就难受。
百日抓周,放着毛笔宣纸丝绸围棋不碰,一抓抓个大铜钱,捏在手里到处砍到处割,像抓了把刀。
慢慢长大了,五官清楚了,定位了,离好看却是有些远了。
李员外从没搞明白过那套说法——父母眼里儿女怎样都美。
他真没觉得。
狗生狗,猫生猫,女儿脸让他想到自己的童年。
倒非丑到愁嫁的地步,只是李员外客观的认为他的女儿排不进美人之列。
不过想入员外家门的可谓数不胜数,不乏上等货色。
所以李员外根本不担心这个,他头疼的是他那姑娘没半点姑娘样——
青春年纪,不娴静、厌笔墨也就罢了,偏偏迷上侠客小说,崇拜江湖道义、个人英雄,吵着嚷着要习武。
还老幻想,把自己代入书中。
更糟的是,每每代入的都是书中的男角儿,干的都是以一敌百、英雄救美的事。
李员外为此专门咨询了洛斯城里的教育协会,协会的人说您操这心干嘛?这叫德智体全面发展,素质教育落实得当,谁规定女孩就得有个女孩样?再说这女孩样又是谁规定的?现在我们不能搞定义,定义就是规范,这不先进,您看这几年咱们洛斯连选美都不办了。
李员外说是啊,孩子高兴就好,大人不该插手太多。
可心里压根没这么想,自己好歹有头有面,三十来岁才得一女儿,现在人过中年,上进心是淡了,求安稳了,但须得落个好名声,来个软着陆——他李大员外的女儿为未来李家的形象代言,那必须是大家闺秀,得有气质,有范。
不能舞刀弄棒癫癫疯疯,害别人扯闲。
……
李员外请来一只耳的第一天,就把自家女儿锁进了房。
还置下任务——这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房间里面看诗写字,这些,这些,都要记,我要考你的,我这个考也不是硬背,我跟你谈花,谈柳,随便聊,但你得把这些句子插到对话里,得自然,不能突兀。
说完,门一锁,走了。
……
一只耳一早就在府上转悠。
十二弟子,加他一个,分了四班,照着地图,划了位置区块,轮着转。
转到庭院的水塘边上,一只耳扯个理由,支走弟子。
他察到气息,但没看着人。
兰,他手一背,向着塘说。
塘边的花木丛中应声坐起一人,她朝一只耳吐舌头。
一只耳说兰,你不能做这动作。
什么动作。
这个,一只耳张嘴,指了指里面的舌头,但他没往外吐。
照理说李员外千金与快剑山庄庄主二人相称起来应该更加官方,或者更有距离感些。
一只耳猜这姑娘八成又是撬了门锁潜了出来。
……
兰是个天才,一只耳曾这么对李员外说。
他见过兰撬锁的手法,哪像什么大家闺秀,倒似娴熟的惯偷。
然而兰并没有特意学过开锁,据她自己讲,是看了本叫做绝世大盗的小说,里面对开锁提及一二,她依葫芦画瓢,自然学成。
一只耳后来托人去买那小说,自己看了半天也没闹明白开锁的原理。
兰不光喜欢侠客书籍,还喜欢里面虚构的招式、功夫。
总在模仿,研究。
一只耳告诫过她,说写武侠小说的都是不懂武功的,那里面流派,神乎其技,都不现实,要想习武还得从基础抓起,就是说你得练习,从最无聊的开始练习,我听一个西国来的讲,他们学画画啊,不能一开始就画你喜欢的东西,得先画线条,花一万道,一亿道,画的你的笔都成了刀。
兰说那是蠢人走的路,蠢人不喜欢聪明人干什么都跑在自己前头,就说打好基础打好基础,编些重复的事拖人家进度,张大哥你看我这个,说完就朝天打了阵拳风,树上一只鸟应风落到地上,惊的一只耳瞎愣,说你这谁教的。
兰回答了个书名,一只耳听过就忘,那些书名全都差不多,修仙入魔遮天什么的。
……
一只耳看从木丛里坐起来的兰,说你又撬锁,不好好念书。
兰说死板的东西有什么好读。
左右盼盼,见没人,这才站起来,没敢站直,猫个腰。
兰在女人中算高的,长发盘着,普通身材,圆脸,五官都在位置上,没啥特点。
一只耳注意到兰的穿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到无数片树叶在水里摇荡的波纹形状。
没等他问兰就压着声音自夸,张大哥,这颜色有趣吧,叫迷彩,我自己做的,隐蔽用的,天人合一,所以你刚才没看到我。
一只耳回味了一下,他想这叫迷彩的玩意大概也是兰的诸多模仿物之一。
又是哪本书里看到的。
正因为它们来不到现实,书里的东西才在书里。
一只耳十岁就明白这道理。
兰却破了这规矩,不止一次。
一只耳总想,如果兰是个男人。
大概李员外也这么想。
所以取名叫兰。
一只耳本想建议兰去京城,他听说那边每月都有比武排位,还是御前,赢了能进七杰,不限男女。后来打听才知道这擂台赌命,不存在认输的规矩,就打消了念头。
……
兰对一只耳比了个嘘。
一只耳知道她要溜出去。
换做往常,自己来李府指导家丁,对兰的自由自然不加管涉。
可如今他出任李府保卫,职责不同。
他明白兰的安全是保卫李府的第一要务。
所以他道了歉,说这次不行,我得让你回你父亲要你待的地方,我不能白拿员外的钱。
说罢让开,作手势请。
兰不动。
一只耳没辙,松了袖口,手隔在袖子里,伸过来拉。
兰避开了,说我没事,张大哥你还是保护我爸吧。
一只耳说这不由你定。
那就没法了,兰露出恶作剧时才有的表情。
一只耳知道这姑娘又有坏点子了。
他有时间在她施展什么前将她制住,但他没有,他迟疑了一会,不愿承认他在等候。
兰眨了眨眼睛,说张大哥,看好了哦。
下个瞬间,
一只耳眼前这个着奇装异服的圆脸女孩,仅用两步助跑,便生生踩上李府围墙,无视坠力的蹬踩墙面,直直冲上几仗高墙。
一只耳看的直傻,心说这不是书里唬人的吗,轻功啥的。
上一次听到类似传闻还是说京城那边有个嗑药的疯子仅凭双脚跑上垂直的城墙。
于是他发现传闻这种东西也不全是骗人的。
一只耳打点情绪,从门口追了出去。
评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