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食女症——日历
1.
雏固执的盯着会计楼入口的装饰日历。
它注意到,日历上的数字以某种循环缓慢的运行。
每天早上,一个人,可能是保洁,也可能不是,有时是园丁,有时是接待,总之这个人走过去,撕掉最外面的那页。
造成的结果是,每天的日历都比昨天薄上一点,尽管很难分辨。
雏认为这份默契非常古怪——
他们只撕一页,一天一页。
一个人撕过,另一个就放弃。
反之亦然。
就像一场商量好的剥皮游戏。
一点一点,一层一层。
没人发现他们在干这件事情。
或者所有的人都默许。
这些人就这样剥去日历的面皮。
怀揣某种深沉的耐心。
持续不断的剥下去。
总有一天,雏相信,一定会露出最难看的一页。
那一页才是日历的真相。
是日历的脸。
……
入口的日历挂的很高,雏够不着。
它向娼招手。
娼走过来。
雏指日历。
娼从后面将它抱起,雏扯住日历的一角,用力将它撕掉。
——这个啊,一天只能撕下一张。
连娼也这么讲。
他也是剥皮游戏的一员吗。
……
同天下午,娼递给雏一本日历。
娼翻开第一页,对雏说,
——任何你喜欢的撕法。
雏翻看日历,最终指向日历上的一个数字。
日历中的每页都有这个数字,似乎只有这个数字是不变的。
594。
——这叫年。
娼不知道雏能不能够明白。
他那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忽视了关于时间的教育。
——今年是第594年。
雏安静的听着,小小的指尖划过5的烫金边。
——这里的594是指,从拉斐尔大人划定的元年开始,总共度过了多少年,这个元年呢,就是……嗯……
娼不明白为什么,在客人面前巧舌如簧的自己面对雏时经常陷入词穷的境地。
——时间,我们来说时间。
娼用日升日落作为一天的总结,并尝试引入分段的概念。
——为了方便,我们把时间切开,等距的切成一片一片。
娼摆出手刀切菜的样子。
——我们很残忍。
撕。
雏撕掉日历最上的一页。
——一天过去了。
娼说。
撕。
撕。
撕。
撕。
撕。
撕。
——一周过去了。
——……
——如果你撕完一本,一年就会过去。
雏歪头。
这不是它想听的答案。
它撕着日历。
嘶嘶,嘶嘶。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每页都一样。
每页都很新。
没有褶皱和疤痕。
每页都是脸皮。
每页都是面具。
……
雏像一只撕毁日历的机器。
娼望着散落满地的纸页,产生了一种担忧与惊喜并存的心情。
破坏冲动。
他从雏的行为中看见了这种。
那是人类独有的,为了破坏什么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为了更有效率的破坏什么才领悟了创造。
他摘下雏的面具,看进那双不对称的眼睛。
……
再后来,雏用小刀削掉了楼底小黑狗的面皮。
娼为它处理被抓伤的手臂。
那天起。
他告诉雏,以后每一个收集作品素材的夜里,我都会带上你。
……
而今天就是那样的夜晚。
娼让雏在入口等候,自己去准备需要的【工具】。
雏固执的盯着入口处的装饰日历。
——欢迎光临。
背后是接待的声音。
有客人进来。
——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找娼小姐。
娼的名字让雏扭过头去。
它看到的是一根晾着衣服的人形长杆。
瘦骨嶙峋。
卡其布的多袋裤,宽松的连帽卫衣,双肩的缝线落到靠近手肘的大臂。
两袖卷起,枯瘦的手指骨节分明,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手皮。
雏瞅着那些指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2.
索多玛的夜晚,繁华街的人流。
经过一扇橱窗时路西法稍稍停步。
那是一间咖啡店。
人们为这种苦涩的液体付钱。
这些液体的唯一作用是延长夜晚的清醒时间。
透过玻璃橱窗,路西法望见半透明的自己盖在店里三三两两的客人身上。
微妙的画面。
客人们在他体内举杯。
公园与城市的交集。
有点恶心也有点神奇。
他持续打量玻璃中的自己——
直筒长款外套(双排扣,酒红),立领衬里(黑),格纹西裤(藏蓝),鞋(皮质,不明白具体种类)。
——这是潮流。
爪说。
就像一滴水融进一杯水中。
如果我们要走进繁华街,我们必须这么做。别试着盯着其他人看,不能有超过两秒的眼神接触。走右边的人行道。低头看脚。想一件事情,一个目的,想你正在前往这个目的的路上。时间很紧。走快一点。
就是这样。
这就是扮演城市人的诀窍。
没什么比这更简单了。
——那是对你来说。
路西法从橱窗收回视线。
原本随意披散的脏发经过数次清洗,过长的部分被简单的扎起,发线整齐。
爪仍不满意。
——应该架副眼镜。
因为路西法双目无神。
狭长的眼缝,过小的瞳孔,焦点模糊。
总是一副缺缺的模样。
爪仍不能从这双眼中看出路西法帮助自己的理由。
——就是两只眼睛里面没有神。
沉默。
两人并排,沿着人流的方向在繁华街上走。
路西法想这些城市人根本不需要坟墓,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其他人给埋住了。
——你见过祂不。
路西法盯着交替前进的脚尖。
他早爪是从城市来的。
——你指安多奈?
路西法点头。
——没有,但祂肯定在。
——经上写他用七天创造了这里。
——你不信?
——小食说有一种东西,会炸,不用五秒就能毁了索多玛。
沉默。
他们到达会计楼,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左转,钻进墙与墙的缝隙,来到后巷。
用来处理厨余垃圾的后巷飘散着一股诡异的腐香。
他们看见一条奄奄一息的黑狗,溃烂的脸部叮满了恶蝇。
爪仰头,从背面观察七十七层的会计楼。
与路西法不同。
爪的眼睛大而灵动。
薄薄的一层膜,水比别人多。
……
爪在先前的旅馆房间换掉了贴身的胶质装甲,以一种路西法不能明白的方式裹平了胸部的弧突。
——呼吸困难。
爪如此评价。
在为小食购买卫衣的店里,爪为自己选择了内搭浅蓝衬衫的短款夹克(琴黑),高腰九分裤(牛仔布),露指靴。
窄短的上衣强调了有曲线的臀部。
——为什么要买前面开口的破鞋?
这么问的小食正把自己塞进多袋裤与卫衣的笼子里。
——为了方便。
爪用右侧脚跟轻撞左脚内侧的踝骨。
路西法惊讶的看到他的十根脚趾前部也弹出了与手类似的爪勾。
3.
娼从二楼下来时正好见到那位客人。
黑卫衣,短檐渔夫帽,略微佝偻,过长的手臂垂至两膝。
——你好。
客人抬头,帽檐的阴影中露出眼睛。
杀过人。娼想。
而且很擅长。
——您好。
娼走下台阶。
客人比娼高出半头,可能有一米九。
缺乏保养的皮肤自然粗糙,呼吸均匀,身材瘦削。
宽阔的裤管掩盖了腿型。
从脚的方向判断,有严重的外八倾向。
——你是娼小姐。
客人是第一次见娼。
就像所有人一样,他的目光停在娼的脸上。
——你真漂亮。
他诚恳的赞扬。
娼淡妆,稍稍下垂的眼角显示出一种温柔的印象。
——不好意思,娼小姐今天不方便……
——没关系。
娼摆手,打断为他解释的接待。
——您可知道我的规矩?
——门口的人告诉我,这里的头牌用硬币做决定。
——您随我来。
娼转身,垂下的左手朝一旁的雏打出一个像是驱赶的手势——别靠近。
客人没有漏过这个动作,但他什么也没说。
……
路西法在会计楼背面的后巷找到一叠捆好的旧海报。
或许当初加印了不少却来不及使用。
海报上印着近几年的会计楼头牌。
很浓的妆。
站在一棵开满粉花的树下。
花瓣飘落,头牌斜开纸伞,以展示侧颜的姿态回头。
标注的名字是娼,女字旁。
爪打量海报上的人。
——总觉得在哪见过。
路西法也盯着海报。
他的关注点在树。
索多玛没有开满粉色花朵的树,是画出来的。
爪将海报竖在自己的脸旁。
让娼的脸与自己处于平行的位置。
——他和我,谁漂亮。
——他。
爪鼓起嘴巴,
扔掉海报,弹出四肢的爪,沿着楼壁朝上攀爬。
……
娼领客人上楼。
清洁过的木制台阶相当干净,似乎经过专门的剥旧处理,显出漆料脱落的焦木色泽,颇具年代之感。
大部分的客人会主动与娼搭话。
而这位不在其中。
——您是公园来的,对吗。
——对。
客人说,
——早知道就不换这套了。
被识破的客人反倒放松了姿态,更加佝偻起来,双手伸进渔夫帽的帽檐肆无忌惮的挠抓。
娼瞥见结在客人耳垂处的厚重血痂。
——您的食指怎么了?
——没了。
客人摊开双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您介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我讨厌枪。
客人两颊深陷,颧骨突出,忽明忽暗的光照下,面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披着皮肤的骷髅。
讨厌枪?
——我不明白。
客人眨动眼睛,用有些调皮的语气问娼。
——你用哪根指头开枪?
——原来是这样。
娼想了想。
——可索多玛很早就禁枪了。
——那是城市。
——公园不一样?
——不一样。
——很多人有枪?
——很少。
但有人有。
总有人有,因为枪很强,会招来弱小者们的渴望。
……
电梯行至娼的楼层。
娼带客人穿过缀满灯笼的走廊。
沿途的房间一律纸门纸窗。
烛火将放大的人物剪影投在纸上。
夜晚是会计楼最盛的时光,臃肿的欲望在烛火中前后摇荡。
娼在进入房间之前停下。
——方便告诉我您的称呼?
——我准备了一个好听的假名,不过我不喜欢。
娼笑了笑。
——小食。
客人说。
——食指的食,希望你记好,有一天这个名字会统治金属帮。
4.
伊甸庭园位于索多玛城区中央,临近医院与受膏者广场。
庭园有一处入口,依靠市民证进入。
每月开放一次。
通常在安多奈感恩日。
市民鱼贯而入,瞻仰庭园森林中生养一切的巨大母箱。
这是广义上的。
索多玛人的认知就是这样。
那里是伊甸,那位是母箱。
——一个运行了几百年的伪装。
药师告诉小食。
真正的伊甸不是地名,不是庭园,而是一间房。
立下誓约的人才有资格看到。
立约的证明是一把钥匙。
——至于钥匙,任何一把你们都没可能拿到。
……
娼拉开纸格门,将小食引进客房。
房内点了熏香,雾烟缭绕。
侧面的墙上挂着水墨画,下方对称摆放着一对青瓷瓶,没有插花。
梨木高背椅,镂有古朴植物的椅背曲度适中,贴合脊骨。
小食与娼相对而坐。
娼为小食奉茶。
——您不是来同我做事的对吗。
——我倒是想。
——您要什么?
——找你借件东西。
——您说。
——一把钥匙,用来打开伊甸。
——您指市民证?
——不是你们城区中间那块摆出来给大家看的地方。是真的伊甸。一间房。我听说是一间房。我相信我听到的。
小食的语气完全不像玩笑。
公园人的眼中燃着火烛的幽光。
小食重复了一遍。
娼落入困惑。
伊甸,真的伊甸,一间房。
——我想找你借把钥匙,我有事问母箱,真正的母箱。有人告诉我你有钥匙。
——客人……
小食读不出娼的表情。
对方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不管怎样,小食不打算细致研究城市人五官与心理的动态联系。
房间东面位于会计楼外壁的窗户忽然有节奏的敲响,娼被声响引开注意的瞬间,小食枯瘦的手臂越过茶桌的直径倏然伸长。
刀尖在距对方喉咙几毫米处停住。
小食精准的把握刀尖与肌肤的距离,迅速起身绕到娼的后方。
娼平静的盯着刃上的寒光。
——您的臂展比看起来还长。
——有很多人吃在这个亏上。
发出响声的窗口从外侧拉开,爪翻身进来。
——所以你真的会爬墙。
小食比娼还惊讶。
爪带着遮过鼻梁的口罩,用束带将娼的手脚绑牢。
……
——你干嘛不叫?
小食问娼。
——您觉得有几个人会在意会计在会计楼里叫。
——你可以惨叫。
——那多不好。
娼仍然坐在梨木椅上,背过的双手绑在椅背之后,双脚也与一条椅腿捆牢。
他前倾身体,象征性的挣扎,领口的衣物因动作露出空当,肌肤鲜嫩。
爪在娼的背后。
不进入娼的视野,也不打算暴露声音。
小食研究了一会纸格门的构造。
——这玩意是不是锁不上?
——有扣的,您抬头看。
小食将栓卡进扣槽。
——放心,我待客的时候没人敢进来。
娼的冷静出乎小食的意料。
小食与娼对视。
几秒。
小食揉了揉额头上的皱,上前用刀替娼松绑。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无聊,如果你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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