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星 人 带 我 走
愚人节，地球沦陷。
阿杰扯着弟弟，跟着幸存的人群，
他们要去【集中营】——
那个巨型的圆顶建筑。
在那里，
人类群集，如同细菌。
外星人承诺，毁灭地球前，会从【集中营】中选一部分地球人带走，去它们的星球。
怎么选，没有说。
……
集中营里人很多， 摩肩接踵，
无数沉默的呼吸，时而合成一股，如垂死的猎物。
往上仰头，停在透明穹顶中央的【飞碟】印证着外星人的承诺。
——你觉得那个飞碟能装几个人走。
——几十个吧……顶多。
弟弟不屑一顾。
从进集中营的第一刻起，阿杰就放弃了目测集中营内的总人数。
——你跟紧我。
阿杰扭头，想抓弟弟的手。
——别。热。
弟弟甩开了，他嚼着仅存的口香糖，用舌头推口腔内部。
……
集中营很快满员，
大门封闭的瞬间——
偌大的集中营内，等距升起无数柱状房间，
房间门口亮起绿色的箭头，意思是往里走。
【绿】是外星的强制执行色。
人们纷纷——像奔向吸尘器的尘土——跑向离自己较近的房间。
奔乱中有人被踩死，躺在外面。
……
房内的屏幕在播一段影片——
片中的人类演员，走进一模一样的房间，来到中央的大桌旁，
起先，他做思考状，
然后从放在桌上的十枚印章中选出一样，拉起衣服，把印章盖在自己的肚子上，最后还原印章。
做完这些，演员走出房间，影片结尾出现一个绿色的勾，代表操作正确。
随后，播放了下一段影片， 还是同一个人类演员，他走进房间，选择一枚印章，盖在肚子上，接着，他选了另一枚印章，往肚子上盖第二枚印章时，影片暂停，一个红色的叉出现在屏幕中央。
第三段影片仍然是这个演员，他使用桌上的印章后将印章放进裤袋，想偷偷带出房间，没有把印章还原，红色的叉出现。
……
尽管不清楚这么做的意义，
人们仍旧依照影片，来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边，从十枚印章中选出一枚，盖到自己的肚子上。
每枚印章都印着一个不同的词，
【外向】【恐惧蜘蛛】【渴望独处】【乐于奉献】【善妒】……
阿杰和弟弟站在房间角落，看着。
许多人给自己盖【乐于奉献】
仿佛这四个字能向外星人证明什么。
没人知道外星人靠什么标准将人带走。
——我们也盖【乐于奉献】
阿杰说，不清楚标准的时候，暂时跟随大多数。
等到他们以外的最后一人给自己盖上【乐于奉献】，将印章还原，离开房间。
阿杰走过去，掀起衣服，重复前一个人的动作，在肚脐旁边摁下印章，印章前端排列着针头，将某种奇怪的墨水送进皮肤。
阿杰的腹部被纹上【乐于奉献】
——给。
轮到弟弟，
弟弟却推开阿杰递来印章的手。
——这四个字傻逼过头。
说完，
他走到放有印章的桌前，点兵点将，点到了桌子中央，一颗完全没人碰过的印章，
弟弟拿起来，看都没看就把印章盖在自己脸上。
——写了啥。
他问阿杰。
——……狗屎。
阿杰回复。
弟弟的右脸清晰的纹着【狗屎】二字。
——哈。
他笑着出去了。
……
房间外头，
一些人把刚才冲进各个房间时不小心踩死的尸体堆到一起。
尸体总共十几具，
每具都保持着一种表情，
阿杰很想形容那种表情，但找不到词语，
他想言语是给活人准备的，死人只是死人。
……
所有人类盖章完毕，
柱状房间全部沉入地底，
一段简短的提示音后，集中营的地板缝隙开始向上释放某种柿色的气体——那种颜色让人想到雾化的夕阳——全员昏迷。
……
嘈杂中，阿杰睁开眼睛，
不知身在哪里，是一处全新的场地，
地板的样式很像集中营。
目之所及，周围的人比刚才要少。
弟弟不在附近。
那些被踩死的尸体也不见了。
他看到不远，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跪着，用力夺去一名昏迷男子的上衣， 两人的肚子上都印着【乐于奉献】
他观察着，得出结论，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每个人都盖了【乐于奉献】
或许，盖同一种印章的人类会被聚到一起。
阿杰想，这是个给自己贴【标签】的游戏，打上相同【标签】的人会被归类到同一个圈子里。
弟弟的标签是【狗屎】，所以分到别处去了。
阿杰看着周围，数十万盲动的生命，如同失去秩序的世界杯观众席。
……
很快，在场人类全部苏醒，
无数柱状房间再次升起，
绿色箭头，
这次，人们没有推挤。
示范影片仍在播放，一次只能盖一枚印章。
桌上仍旧放着十枚印章，但所有【标签】都与上一轮不一样，
阿杰依次检视桌上的印章，拿起【左撇子】，摁上自己的肚子。
盖章完毕，离开，全部房间沉入地底，简短的提示音，地板释放气体，全员二度昏迷。
……
睁开眼睛，
询问了一些躺在附近的人，阿杰知道自己猜对了。
周围的人比上一轮更少，粗略估计，只有数万，
和自己分到一起的，全都选择了【乐于奉献】跟【左撇子】标签。
阿杰想，外星人靠【标签】筛选我们。起初那么多人，每人选一个标签，分出各个圈子，每个圈子再选，往下细分，只要次数足够，几十万人，几百万人，都能被分成小的不能再小的碎屑。数不清的小圈子，能坐上那艘飞碟让外星人带走的，应该是人数最少的圈子。
——要小众，要和所有人不同。
阿杰决定了战术。
……
第三次升起的房间，
十枚全新的印章。
阿杰选择了【同性恋】
掀起衣服，把【同性恋】盖在【乐于奉献】上面。
柿色气体，
新一轮昏迷。
醒来后，周围的人员更加稀少，目之所及只有数千。
等待第四轮房间的途中，
阿杰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一群男人，在右边，领头的那个拉起衣服，对阿杰露出腹部的【同性恋】，他用手指绕着那三个字打圈。
阿杰摇头，
——这只是个标签。
但男人们跑过来，将他按住，他们扯掉他的裤子。
阿杰趴着，很快放弃了挣扎，
他做了个手势，仿佛是让某个不在场的人不要看他。
……
第四轮房间，
阿杰走的很慢，
新的十枚印章，房里一些人选择了【乐于助人】
他们看过阿杰刚才的遭遇，明白有些选项不安全。
阿杰想这很好，每个选择都有代价，这让一切变得简单，值得走险。
他蹒跚上前，
拿起写着【分尸狂】的印章，将标签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
这次醒来，只有数百人了，
血沿着裤管里的大腿，一直流到脚踝上面。
阿杰趴下休息，等待第五轮的房间，
他意外的发现，上一轮带头侵犯他的那个男人，也选择了【分尸狂】标签，
两个人又见面了，
男人说了番奇怪的话，说他喜欢伤害别人，但又很怕那些被他伤害的人，比他们怕他更怕。
他问阿杰这是不是很矛盾。
阿杰说能说出来事都不算矛盾。
……
第五轮房间，
男人扶着阿杰，
到了放印章的桌前，男人让阿杰先选，
阿杰看了一圈，
盖了【异性恋】
男人笑了下，用左手摸了阿杰的脸，他选了另一个标签。
提示音，气体，夕阳，昏迷。
阿杰在腹痛中惊醒，掀开上衣，发现盖在肚子上的【异性恋】和【同性恋】竟合成了一个全新的标签——
【双性恋】
看着周围寥寥数十人，
阿杰重新思考他无意间的发现——
【合成标签】
由几个标签合成新的标签，
这些合成标签不会在印章上单独出现，最小众的显然是这些合成标签。
外星人的筛选没有结束，
出现了第六轮房间。
……
十枚印章中，阿杰选中了【右撇子】
他想做个实验，
不出意料，
纹身的墨水在阿杰的皮肤下蜿蜒蛇行，最终汇流到一起，形成全新的字迹——
【右撇子】与【左撇子】，合成了【双利手】标签。
昏醒后，
圈子里的人更少了，
看的到希望。
阿杰改变思路，
开始制造合成标签。
……
原有的【分尸狂】与新选择的【食人倾向】，合成标签【变废为宝】
最初的【乐于奉献】与后选的【纯真梦想】，合成标签【真主至上】
【嗜烟】【嗜酒】加【嗜油】，合成【万寿无疆】
【虐妻】+【虐夫】+【虐父母】+【虐童】=【模范兽王】
阿杰甚至发现，
【合成标签】与【合成标签】，也能合成新的标签。
……
第五十二轮房间，
阿杰将【爱邻人】盖在右肩，
墨水在皮肤下流移，找寻其他可以合体的标签，
阿杰脱光衣服，侧身观察，
身体正面已无可盖之处。
遍布全身的标签无一不是独一无二的小众，
难以计数。
阿杰身边早已没有别人，
筛选却仍在继续，
为什么……
第五十三轮房间照常升起，
绿色箭头，
阿杰走进去。
……
转折发生在这一轮，
睁开眼睛，阿杰看见周围多出数不清的地球人。
盖满印章的皮肤，大多数人没穿衣服，
一些人奔跑，喊叫，如同受惊的鸟，剩下的人面对面站着，相互对照。
他们说这不可能，因为直到上轮为止还只有他们一个人。
但所有人都清楚，规则没有出错——
每次昏迷后，拥有相同标签的人会被分到一起。
阿杰拉起衣服，看到原本聚集在腹部的数个稀有标签合成了一个全新标签——【总之就是屌】
他记得那里的标签原本是【真主至上】【佛陀在世】【天神下凡】和【万寿无疆】
阿杰看到一个蜷在地上的男人，他走过去，查看男人身上的印章，
他让男人躺平——像展开一张废纸——他问男人一些问题。
果然，男人身上的所有标签都与阿杰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
男人身上的【总之就是屌】是由另外几个原本与阿杰身上完全不同的标签合成的。
糟了，
阿杰想。
……
第五十四轮，
阿杰恐惧的睁开眼睛，
周围的人数不可抑制的增多，一种无法停止的错误。
阿杰拉起衣服，
看到原本存在的【双性恋】【厌世狂】【巧克力恐惧】【双利手】和【自闭倾向】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总之就是很特别】
阿杰旁边的女人说，
她原本合成了许多跟抑郁有关的标签，她喜欢它们，现在全都不见了，成了【总之就是很特别】
她问阿杰能不能掐死她。
……
房间又升起来了，
绿箭头，
得走。
听烂的提示音，刻进眼底的柿色气体，不愿醒来的昏迷。
……
最后的最后，
阿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回到最初的集中营，所有人都在原地，
如同刚刚进去，
巨大的透明穹顶，顶上的飞碟，体臭，摩肩接踵，人如细菌。
他低头，
看到全身仅剩的一个标签——
【狗屎】
是所有总之型标签合成的，【总之就是屌】【总之就是特别】【总之就是XX】……
阿杰在人海中看到了弟弟。
——结束了。
弟弟说，
嘴里的口香糖结成了硬球，
他让阿杰朝上仰头，
阿杰看到，外星人正将十几具尸体运上飞碟，是最初的筛选前，大家冲进房间时踩死的那些。
外星人承诺会带一部分地球人走，但没说死活。
阿杰想，关于筛选规则，自己没有猜错，外星人确实会把人数最少的圈子带走，
只是筛选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集中营里的圈子只有两种，贴过标签的，和没有的。
……
飞碟走了，
天穹彼端，聚能射线在云后闪烁，
外星人将如约毁灭地球，
可以想象，不出数秒，光束奔向大地，蒸腾一切风景。
看着弟弟的右脸，
——全他妈狗屎。
是阿杰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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