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小理

躲马桶里等星星

种植男友

——为了花盆里的男友,她选择将【腿】作为礼物




A.


春天,


麦琪在阳台的大花盆里种下一株【男友】


几天后,小小的头顶从土中冒出。


是顺产,


麦琪想。


她读过小报,那上面讲——


种【男友】的过程偶尔会有难产的状况,头下脚上,脚先顶开了土壤,


如果是那种情况,种下的【男友】不久就会死亡。


镇子周边有块土地,


叫【人腿森林】


看起来是许多人倒着插进土里,土刚好埋至他们腰际。


据传,难产的下场就是这样——


脚先出土,随后一直生长,以为会长出一个倒立的人,可到腰的部分就停住了。


镇长说,人腿森林是那些植物【男友】的坟墓。


他弄了很高的围墙,围住那块地方。


……


独居的麦琪没有恋爱经历,


与人交流也时常感到艰辛,


自从种下【男友】,


她觉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事情。


每天,


她看着【男友】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从土里冒出。


有时她蹲在阳台上,指尖顺着【男友】头顶的发旋,慢慢画圈。


她第一次有一种感受,


想去喜欢什么。


……


【男友】的头部最先出土。


眼睛,


鼻子,


嘴巴,


是麦琪中意的脸型。


——你好。


它问候麦琪。


阳光穿过四楼阳台的木制栏杆,


【男友】的头眨了眨眼睛,


它说话时,口里有香气。


……


——这是哪里。


——阳台。


纱门隔开阳台与客厅,没有安装玻璃。


麦琪说我叫麦琪。


用来种植【男友】的花盆很高,


麦琪弯腰,刚好和【男友】的视线平齐。


【男友】有着绿色的眼睛,对视久了会陷进去。


她想叫他格林。


她问他愿不愿意。


它定了定,说它愿意。


……


种下格林前,麦琪许过心愿。


她对大花盆里的土说,不要离开我。


她从未有过男友,


她相信所有的关系都会结束。


她对埋下种子的土重复,不要离开我。


这些土是她从【人腿森林】入口的土壤店买来的。


据说【男友】在这种土里长的更好。


卖土的人戴着口罩。


……


许愿以某种麦琪并不期待的方式获得了成功。


格林的身体渐渐从土中长出,


到腰的时候却停住了,


它没法长出腿部。


麦琪想是她的错,没有腿的人不可能离开我。


……


阳台成了麦琪喜欢的场所。


算上花盆,格林拥有麦琪期待的高度,


它看起来是个下身埋在花盆里的男人。


有时蝴蝶停在格林的脸上,


在那种时候,


她觉得他很漂亮。


……


麦琪家住四楼,


镇子不大,人不算多,


工作不清闲也不辛苦。


她常看电影,


夜深的尽头,她偶尔希望有谁一起,陪她和她的电视机,


但不是谁都行。


阴雨天气,


她会支起花盆下的小轮,把阳台上的格林推进客厅。


他们看电影,


格林总有很多问题,


可它很会挑时机。


……


麦琪记得那个停电的傍晚,


有夕阳。


电视的画面忽然熄灭,


一同熄灭的还有客厅的灯光。


整个房间橘洋洋的。


——怎么了。


——停电。


——哦……


格林仍然盯着画面。


它问麦琪那是什么。


麦琪闻到它口里的香气。


格林的手指着电视机。


熄掉的黑屏映出两人的剪影。


——是我们。


麦琪回答格林。


格林晃了晃头,剪影也跟着晃动。


麦琪把格林推过去,


两人从更近的距离凝视黑屏。


黑屏成了镜子,


像两个人的合影。


——哪个是我。


——右边的。


——……哦。


格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面容。


……


第二天,


格林问麦琪,能不能给它一件衣服,电影里的人都穿了衣服,自己却一直裸着。


麦琪笑了,问格林喜欢什么样式。


格林说要宽松的,至于颜色,越深越好。


麦琪为它买来5XL的运动外套。


头一次给男人买衣服,她想自己一定做的很糟,但格林非常喜欢,说这种蓬蓬的,很好。


……


出麦琪所料,


格林很适合宽松的黑外套。


好几次,麦琪在厨房往阳台张望,


看到格林身上的衣服有诗意的飘动,尽管并没有风。


格林珍惜这件外套,


承诺会一直穿在身上。


——你送我的礼物,我不会脱。


可麦琪觉得那根本不是礼物,


至少,


包含的心意不够。


她听说有些顺产的【男友】在完整的长出腿后可以出土行走,


而自己的愿望剥夺了格林的腿部,


她理应弥补。


……


两个月后,


情人节到了。


……


2月13号晚上,


麦琪在厨房,


煮到一半的时候,她觉得有些事该跟格林讲。


她走去阳台,向格林坦白,


——对不起,我许过一个不好的愿望,你没有腿是我的错,我到图书馆查过了,有种叫做嫁接的技术。我明天就去【人腿森林】,不知道那边卖不卖腿,如果卖,我会买一双腿为你接上,这样,你就和我一样了。


——……


格林沉默。


这段沉默让麦琪有些担忧。


直到它握住麦琪的手,


——我从未想过会收到这样的礼物,谢谢你提前告诉我。


此前它从未这么做过,握住麦琪的手。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它对麦琪说。


麦琪也从未想过会从格林那收到礼物。


我不需要礼物,她想,你就是礼物。


可她不好意思说。


……


2月13号晚,


麦琪的初吻丢失在有月光的阳台。



B.


它清楚的记得,


第一次对那名人类雌性产生杀意,


是一起看电影。


中途停电,


它在黑掉的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


鼻子,嘴巴,眼睛,


分布和构造完全照搬人类的外表。


它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与恶心。


……


它有自己的名字,


是花语。


可人类的声带没法发出那两个音。


所以当那个人类雌性问叫它格林它愿不愿意时,


它敷衍且轻蔑的说愿意。


……


刚出土的那段时间,


总有蜜蜂停在阳台的栏杆上面,咔咔的咬着栏杆木头。


——你在干什么。


它问蜜蜂,用花的语言。


蜜蜂说我在收集筑巢的材料,这些栏杆旧了,咬着很轻松,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的嘴很香。


蜜蜂露出陶醉的模样。


……


蜜蜂每天都来咬木头,


偶尔飞进它的嘴巴,采些花蜜带回家。


它喜欢蜜蜂,


蜜蜂从来不讲多余的话。


不过这是四楼,


蜜蜂往来很辛苦。


有一天,它问蜜蜂,愿不愿意在它身上做窝。


蜜蜂说我们不在离人类太近的地方生活。


它说没事,我让那个人类给我买件衣服,把你们遮住。


它撕开自己的腹部,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露出身体内部。


——你看,像不像树洞。


蜜蜂喜欢树洞,更喜欢蜜源充足。


——尽量在衣服里移动,只要不发出振翅的声音,人类就不会在乎。


那么,蜜蜂说,你希望我们为你做什么。


——趁她上班,帮我把阳台栏杆的底部咬烂。


……


2月13号晚,


当人类雌性带着抱歉的表情用希望它欣喜的语气告诉它会为它接上双腿——这样,你就和我一样了——的时候,


不适感到达了顶峰。



C.


爆炸发生在情人节前夕,


死者名叫麦琪,


死因是对明火使用杀虫剂。


……


警局的内部讨论会上,负责人公布了现场状况,问大家看法。


——意外事故。


大家说。


只有谢洛克认为不。


谢洛克是新来的警员,


年轻,有天赋。


负责人又问了一遍,意外事故,有没有人意见不同。


只有谢洛克举手。


——既然如此,


负责人说,


——你去现场,查到什么回来报我。


说完为谢洛克安排了一个助手,


谢洛克和助手去了发生爆炸的公寓四楼。


……


——很老的房屋。


谢洛克说。


助手点头。


跨过瓦砾,谢洛克看到阳台上有一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植物。


明明没有风,植物的衣服却在抖动,它没有隐藏衣服里面的嗡嗡嗡。


植物的上半身完全是一副人类男性的模样,对视的时候,谢洛克无法克制那种恶心的感受,


他想这种效应是恐怖谷。


他在屋里一遍遍的走,检查每一个角落,


直到穿上事先准备好的防蜂服,走向那株植物,


——我知道你的手法,人是你杀的。


他对植物说。


植物扯了扯嘴角,如果那是它的笑。


……


——你原本的计划并不是炸死她,


谢洛克指了指植物的嘴巴,


——我不是植物学家,但我猜测,你是一种花。你在案发当天,通过某种方法将大量花蜜送入被害者口中,大概是接吻吧。


如同拆解玩具,最无聊的部分永远都是还原的过程,


就像真相。


——蜜蜂在你身上筑巢,以你留在她嘴里的味道为信标。从爆炸的痕迹与蜂群的尸体方向判断,蜜蜂是从厨房的排风扇飞进来的,而被害者与你接吻后暂时回到厨房。厨房,客厅,阳台,你让大量蜜蜂从厨房入侵,计划将被害者以一定速度赶至阳台最终由栏杆跌落身亡。


谢洛克一口气讲完。


植物耸了耸肩膀,


——所以你是来炫耀的,我是不是该给你鼓掌。


真相没能对它造成任何损伤。


……


——那好,


谢洛克跨上阳台,朝植物走近一步。


他用余光看了眼他的助手,


助手从包里拿出喷火器,


他接过。


——我希望你回答我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你的答案将决定我是否在此制裁你。


没有留下思考的时间,


谢洛克问了,


——依你的计划,被害者应该死于跌落。可她是被炸死的,你有没想过为什么。


——……


确实,


植物想过。


当时,那个叫做麦琪的人类雌性,看到从厨房飞向她脸部的大量蜜蜂,第一反应确实是调头往阳台奔逃,


可很快,


她看到了什么,强迫自己把身体转别处,


回头的一瞬,


蜂群遮挡了她的眼睛,


开锁出门已来不及,


她失去方向,忙不迭的抓到厨房门口的杀虫剂,


跌撞中胡乱按下喷口,


灶台上正煮着什么,


嘣。


……


那个人类为什么中途回头,明明身后全是蜜蜂。


——她失去了冷静。


植物说。


——回答错误,


谢洛克紧了紧防蜂服的领口,将喷火器的喷头对准植物,


——因为当时你在阳台上,她看到你了,她不想把蜜蜂引到阳台,害你被咬,


尽管这种担心根本没有必要,


——她把你当人,你却恩将仇报。


谢洛克盯着植物。


植物抬起头,眼里第一次有了反驳,


——我不知道你们在高傲些什么,


它说,


——爆炸死了那么多蜜蜂,我很难过。


……


在那个时刻,


谢洛克懂了,双方不需要再继续交流,没用。


他摁下喷火器的按钮,


喷头却没有火焰喷出,


喷火器是助手调试的,他回头找那个助手。


一直靠在墙边的助手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侧,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推着往左飞出,


想撑住阳台的栏杆作为缓冲,


木制栏杆却从底部断开,


防蜂服不适合活动,谢洛克无法再抓住什么,


他从四楼阳台倒头栽下。


跌落的途中,


谢洛克才第一次思考,为什么这个镇上,警局的大部分同事都戴着口罩,


而办公室里总有一股花香。



D.


同日,


【人腿森林】的腿数多了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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